开始记事是在一个叫羊街的小镇,有一些是长大后自己确乎记得的零星片段,更多一些当是在父母的反复叙述中不断丰富完满起来的。两种来源,在现在已经不分彼此地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人生最早的回忆。
住的房子是个大地主家留下来的,有些像北京的四合院,好多户人家住在里面,整个屋子都是木头搭建起来的,有矮版吊脚楼的意思。地板是长长的一块块木板,并不严丝合缝地拼搭的,木板距离泥土质地的地面,现在想来大概有约莫一尺的高度。成年之后的梦境里,还会不甘心地跑到那个木屋子里,想把木板撬起来,抢救出掉进去的玻璃弹珠、塑料梳子这些小物件,但每每都是赤手空拳,找不到起子、斧头这些尖锐锋利的工具,空回去了一趟,醒来记得的都是奈何不得的无奈和遗憾。
在妈妈的叙述中,婴儿时的我欢喜毛泽东慈祥的画像,幸福吃奶间歇,会和这微笑的画像笑一笑,再继续吃。我自己能依稀记得间隔没多久,妈妈拿回来的白花,我很高兴,但是她禁止我大喊大叫大笑,先是周恩来总理去世了,再后来是毛泽东主席去世了。这都是神圣的名字。那时候,大的哥哥姐姐告诉我,北京在天上,小小的我自己就解释了天安门的名字,在天上的门啊。在天上读六年大学的父母自是不知道我的这些事实判断的,就是到现在我也没有告诉过他们天安门在天上的最初启蒙。小小的我很多回虔诚地仰望星空,期待着天安门在云朵间突然显现。这种纯真的幻想,和西方小孩子对圣诞老公公的感情差不多。长大一点才知道,贵州屋脊威宁,海拔两千多米,比天安门距离天空更近。
那时候爸爸妈妈两地分居,不在一个地方工作,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,妈妈会把我锁在屋子里,她背一个竹子质地的大背篼去赶场,就是去集市买东西,走着去走着回,记忆中就是一个半天。我还能记得自己开始还自得其乐地玩这样玩那样,慢慢地就开始烦躁,最初的绝望和孤独就是那时候体验到的,最后我会放声大哭,哭到有人闻声而来从外面打开木窗子,爬进来把我救出去,折腾停当妈妈也就满载而归了。妈妈为了让我高兴,会带几粒水果糖,记不得糖是否带给我足够的心理愉悦,但记得小我很少的妹妹不哭,还会安慰我: “姐姐不要哭,妈妈去买糖就要回来了。”幼年时光里,妹妹就显现出比我强大的内心和独立,之后的人生也证明了这一点。
妈妈还养过鸡,我和一只小白公鸡的感情很深,有一次下大雨,它掉到一个水塘子里了,妈妈带着我一起用一根长木棒去救它,它认得我们,顺着木棒就过来了。后来,我出麻疹之后很馋,很想吃荤的,妈妈就想着把鸡杀了,但是她也从来没有杀过鸡,我和妹妹围着鸡,妈妈拿着刀,妈妈把鸡捉起来,鸡懂了,开始挣扎,我和妹妹一起哭,不杀了不杀了,我们不吃鸡了。妈妈不知从何下手,更重要的是她也下不了手。小白鸡最后还是请邻居帮杀了,妈妈和人家易鸡而食,但我还是觉得那就是小白鸡,好长一段时间我和妹妹都不肯吃鸡了。
镇上有一条公路通向水城,我和小朋友们会按照一些固定的时间,跑到路边去看汽车,好不容易看到,就对着汽车欢呼雀跃,像在山上捡到好吃的浆果一样开心极了。
再后来,来了一辆很大的卡车,除了地板底下那些宝贝,家里其他的物件都搬到了卡车上,卡车有墨绿色的篷。妈妈晕车,就在车厢里站着吹风。那时的我还不会晕车,爸爸带我和妹妹在驾驶室里,司机是爸爸的好朋友,开了很长时间,我们到了一个叫做开阳磷矿的,有铁路和外面世界联系的三线矿山,乡村里的童年结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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